燕赵文化的“精气神”
胡小伟 中国社会科学院
引言
“燕赵”是“战国七雄”中燕、赵两国的统称,大略相当于今之河北省境。从地理地貌上看,河北覆盖了从高原、山脉、丘陵、沙漠、平原到沿海的各种地形地貌,跨越北纬35°~40°传统游牧与农耕文明的分界线,曾经融汇了古往今来多少民族。这也直接决定了“燕赵文化”的丰厚多样。加之长期地处京畿战略腹地,文化发达,交通便捷,在中国历史的各个时期都曾起到重要作用。
对于“燕赵文化”应当如何概括,前人已有探索。近年河北省委政府强调“依托燕赵文化,建设文化大省”以后,又续有新作迎风展现,如杜荣泉等《燕赵文化志》、张京华《燕赵文化》等,见仁见智,各抒己见。省政协主席赵金铎亦亲自撰文《我们为什么要研究燕赵文化》,加以倡导。遂使“燕赵文化”一语响彻河北。
“文化”一辞,本为中国古语,出自孔子《易传·贲卦·彖传》,言:
“观乎天文,以察时变;观乎人文,以化成天下。”
西汉刘向《说苑》浓缩此语,表述为:
“圣人之治天下,先文德而后武力。凡武之兴,为不服也;文化不改,然后加诛。”
晋人束皙《补亡诗》:
“文化内辑,武功外悠。”
南齐王融《三月三日曲水诗序》:
“设神理以景俗;敷文化以柔远。”
一以贯之,都着眼于基本价值认同中的教化功能及凝聚力量。
但自日本“明治维新”前后大量以“和式汉字”翻译西文典籍,用“文化”直译cultural以来,“文化”一词歧义顿生。比如填表时的“文化程度”,比如政府机构“文化部”。加之西人对于希腊语cultrual及civilizations(今日汉语一般翻译为“文明”)理解上的差别,据说上世纪末以来,中西学者已经提出了不下二百种定义。
因此辨析“燕赵文化”之源,不得不对何谓“文化”正本清源。此文对于今人谈论“文化”的非物质部分,暂以“精气神”概括,以示与不着边际的“大文化观”有所区别。
我曾在河北食饷十余年,同窗故友,旧雨新知,遍及燕赵。近年又夤缘参加了省内各地组织的一些文化活动,亲身感受到此番文化研习的拂面新风。蒙会议主办者盛意邀约,故不避谫陋,率意而言,幸望方家指正。
民族融汇与燕赵特色
所以首先要谈“民族融汇”问题,是因为燕赵一带长期处于游牧文明与农耕文明的相交地带上,从上古“北戎”到战国“东林胡”,南北朝“五胡”到唐宋元的契丹、女贞、蒙古,再到明清之际的后女贞,这里既弥漫过战争硝烟,又充满了熙和景明的景象。这种特殊的地域环境,使得燕赵曾经成为最先“开放改革”的地区。人们都很熟悉的赵武灵王“胡服骑射”,就是在与东林胡长期磨合中产生出来的。这项改革最先注意到不能固步自封,在保持中原文化优势的同时,也需要向周边民族学习,实为中华文明史上“开天下风气之先”者,对于中华文明影响极为深远,今天看来,怎么评价都不为过分。
五代柴荣(邢台龙岗人)是又一个富于改革进取精神的帝王。他打根底上就是个精明的商人,其重商思想或者与其曾经身为估客的经历有关。陶岳《五代史补》言:
“世宗在民间,尝与邺中大商颉跌氏,忘其名,往江陵贩卖茶货。”
《旧五代史·世宗纪》则言郭威尝以“庶事委之。帝悉心经度,资用获济。”连司马光也说他“应机决策,出人意表。又勤于为治,百司簿籍,过目无所忘。发奸擿伏,聪察如神。”他上承中唐茶瓷变“贡品”为“商品”,鼓励经商带来的社会变化,尤其是“扬州模式”带来的商业繁荣,在营建汴京(今开封市)采用的方式,不啻一次“革命”。
显德二年(955年)和四年(957年)柴荣先后颁布过两个著名的诏令:第一是修筑汴梁外城,预先规划出大批空闲之地:
“其标识内,候宫中擘画,定军营、街巷、仓场、诸司公廨院务了,即任百姓营造。”
以网罗天下客商,建成商业都会,用今天的话来说,就是“招商引资,官民共建”;
第二是疏浚汴河,显德四年四月:
“诏疏汴水北入五丈河,由是齐、鲁舟楫皆达于大梁。”。五年三月“浚汴口,导河流达于淮,于是江、淮舟楫始通……汴口既浚,舟楫无壅,将有淮浙巨商、贸粮斛贾,万货临汴,无委泊之地。(周景)讽世宗乞令许京城民环汴栽榆柳,起台榭,以为都会之壮。世宗许之。”
今语谓之“预留城市发展空地”,实际上后来主要成为沿河“街市”。
以今日视线观之,柴荣谕令无疑是宋代都市“重商主义”宣言。论者咸以为这从根本改变了中国都市的发展格局,梁思成曾对此特别推重,认为“显德二年增修汴河两诏,富于市政设计观念,极堪注目。”而柴荣“实为帝王建都之具有远大目光者,其所注意之点……皆近代都市设计之主要问题,其街道有定阔两边五步内种树掘井、修盖凉棚,皆为近代之方法。”赵匡胤继位以后,历代帝王都踵接延续了柴荣“重商主义”的既定方针,倘非如此,宋代经济就不可能出现黄仁宇所谓“前现代化”问题,更不可能出现宋元间中国与世界性贸易汹涌澎湃的热潮。[①]
柴荣的出现绝不是偶然的现象。司马迁在《史记·货殖列传》里,早已称邯郸“北通燕涿,南有郑卫”,其间叱咤风云的巨商富贾,如“富可敌国”的郭纵、卓氏,而其中最为著名者即是卫人吕不韦。他以少年嬴政为“奇货可居”的“特殊商品”,用财帛博奕权力,终于包装造就出了秦始皇这个千年争议的,独一无二的产品。福兮祸兮?今人亦难以作出简单回答。但是可以肯定的是,吕不韦作为商人的投入产出比,已经远远大于现代经济学家所能统计出来的任何效益。
司马迁还用大段排比,极力铺陈了沿着这条商业大通道的各行各业洋溢着的“牟利冲动”:
“故曰:‘天下熙熙,皆为利来,天下穰穰,皆为利往。’夫千金之王,万家之侯,百室之君,尚犹患贫,而况匹夫编户之民乎……富者,人之性情,所不学而俱欲者也。故壮士在军,攻城先登,陷阵却敌,斩将搴旗,前蒙矢石,不避汤火之难者,为重赏使也。其在闾巷,少年攻剽椎埋,劫人作奸,掘冢铸币,任侠并兼,借交报仇,篡取幽隐,不避法禁,走死地如鹜者,其实皆为财用耳。今夫郑女赵姬,设形容,揳鸣琴,揄长袖,蹑利屣,目挑心招,出不远千里,不择老少者,奔厚富也。游闲公子,饰冠剑,连车骑,亦为富贵容也。弋射渔猎,犯晨夜,冒风雪,驰 谷,不避猛兽之害,为得味也。博戏驰逐,斗鸡走狗,作色相矜,必争胜者,重失负也。医方诸食技术之人,焦神极能,为重糈也。吏士舞文弄法,刻章伪书,不避刀锯之诛者,没于赂遗也。农工商贾畜长,固求富益货也。此有知尽能索耳,终不余力而穰财矣。”
东汉桓宽《盐铁论·毁学篇》亦言:
“司马子言:天下穰穰,皆为利往。赵女不择好丑,郑姬不择远近,商人不丑耻辱,戎士不爱死力,士不在亲,事君不避其难,皆为利禄也。”
尤其特别的是,自宋辽“澶淵之盟”,约为兄弟以后的百余年间,在界河“白沟”(拒马河)一带很快就出现了一个当年极为繁华的“边贸地带”,各种制造精良,花色齐全,品种繁多,品牌响亮的“宋货”压倒了以马匹皮毛等土特产为主的“辽货”。北宋在长期的对外贸易中形成了以瓷器、茶叶、日用品、文化产品为龙头的四大类拳头型出口商品。今人统计从白沟到辽中京(今内蒙赤峰市宁城县)间的驿路,长约1140里,有驿馆20座。其中在今北京市境内驿路约有350里,驿馆7座;在今内蒙古境内驿路约100公里,驿馆2座;而最为庞大的还是在今河北省境内,驿路约690里,驿馆11座。为了方便使者途中休息,各驿馆之间还建有一些“顿馆”。
《水浒传》中“林教头刺配沧州道”是另一段脍炙人口的故事,是因为沧洲当时也是宋辽边境的军事重镇,长期的文化交融,不仅消除了战争“戾气”,物质文化的频繁交流还促进了相互理解,民族融合。我在一本书中有所论列,不赘。
无论是出于军事冲突的紧迫,还是贸易往来的从容,燕赵地区因此兴建过许多堪称“世界第一”的巨大工程,亦可看作是这一民族磨合融汇期间的伟大创举。比如秦始皇修建横贯中原的大通道(直道),其中一条就是由咸阳东行,出函谷关(今河南灵宝县北)至三川郡(今河南洛阳市),然后东北经邺县(今河北临漳县西南)、邯郸(今河北邯郸市),再北经恒山郡(今河北石家庄市),复东北至广阳郡蓟城(今北京)。从广阳蓟城复东北,经无终(今天津蓟县)、令支(今河北迁安西)可达著名的碣石(今河北秦皇岛市境内)的公共交通工程。汉魏隋唐时沟通邯邢河流,开凿北方永济渠,利用沁水入白沟、清河和曹操开凿的平虏渠,北至涿郡蓟城(今北京)的公共水利工程,宋辽之际保定清苑的古代地道、元代京杭大运河,明代沿山海关至蓟北、燕山的长城等等,且如此集中于燕赵地区,可谓世界绝无,中国仅有,构成了一道“靓丽”壮观的风情线。
元代修筑京杭大运河,更为燕赵水系商道平添了繁忙。明代接受宋亡教训,采取“御敌于国门之外”的办法,以重兵戌边,故如何供应边镇便成为新的问题。由于河北北部及西北边境始终保持着蒙古人的军事压力,明代盐业长期实行由宋代“折中”演变而来的“开中”之法,主要内容是规定盐商必须赴边塞纳-马恩省粮,由官府酬给盐引,商人持引才能支盐营销。实已兼有元人“斡脱”制度,军队后勤由私人承包的遗意。何况邢台人刘秉忠首先采用提前规划,同步施工,短短几年间就建设起第一个“世界都市”—元大都。他的学生郭守敬又负责疏通了大都水系,建设包容回历、欧历在内的天文台,都是富于创新性的世界级工程。
晚明自清代晋商大盛,其太行山五条主要出省通道中,有三条干道经由河北,即晋东南经邯郸到达中原或大运河;晋中经井陉到达正定、山东,和晋北经飞狐口到达北京。尤其是“府见府,二百五”的中心城市网络建成以后,燕赵各城成为京城至八方的枢纽要道,其中涿州还被乾隆称为“日边枢要无双地,天下繁难第一州”。
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
唐代文豪韩愈有“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”一语,传诵古今。其实唐初成书的《隋书·地理志》,已言燕赵人士“悲歌慷慨”、“俗重气侠”,“自古言勇敢者,皆出幽、并”。宋代文豪苏东坡亦曾慨叹:
“幽、燕之地,自古号多豪杰,名于图史者往往而是。”
《水浒传》描述沧州牢城营时,也道是:
“门高墙壮,地阔池深。天王堂畔,两行垂柳绿如烟;点视厅前,一簇乔松青泼黛。来往的尽是咬钉嚼铁汉,出入的无非降龙缚虎人。埋藏聂政荆轲士,深隐专诸豫让徒。”
燕赵最早的“慷慨悲歌”,即是《史记·刺客列传》所述荆轲、高渐离、燕太子丹“刺秦王”故事。其后又有《后汉书》卷二十九《申屠刚传》注羊角哀、左伯桃故事:
“《烈士传》曰:‘羊角哀、左伯桃二人为死友,欲仕于楚,道阻,遇雨雪不得行,饥寒,自度不俱生。伯桃谓角哀曰:‘俱死之后,骸骨莫收,内手扪心,知不如子。生恐无益而弃子之能,我乐在树中。’角哀听之,伯桃入树中而死。楚平王爱角哀之贤,以上卿礼葬伯桃。角哀梦伯桃曰:‘蒙子之恩而获厚葬,正苦荆将军□相近。今月十五日,当大战以决胜负。’角哀至期日,陈兵马诣其□,作三桐人,自杀,下而从之。’此殁身不负然诺之信也。”
此故事亦演为小说《羊角哀舍命全交》,辑入明人《喻世明言》及《清平山堂话本》(题《羊角哀死战荆轲》)。
按羊、左之墓究在何处,本为疑案难谳。后之好事者踵事附会,更添悬疑。但河北易县独有将“荆轲塔”,左伯桃、羊角哀异姓兄弟舍命全交的黑白二塔共建的遗址,可知此典在此地影响深远。又毛宗岗本《三国演义》第二十六回伪托关公答张飞书,亦言:“窃闻义不负心,忠不顾死。羽自幼读书,粗知礼义,观羊角哀、左伯桃之事,未尝不三叹而流涕也”云云,深得后人艳羡。
中国历史上忠节信义故事最为后人仿效的,便是汉末刘关张“桃园结义”故事。我尝言:
“刘、关、张、赵自青年贫贱之交,到长期转战流离,奔波分合,再到三分天下有其一的‘有福共享’,再到相继殉义的‘有难同当’,完成了全忠,全节,全信,全义的生命过程。其中体现出来的‘同心合志’,托孤寄命,临难尽节,生死与共的情谊,又令管,鲍之交逊色多矣。所以后儒为之杜撰出‘桃园结义’的情节,并在他们的盟誓中注入‘上安社稷,下保黎民,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,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’的经世关怀,并以此作为异姓结义,君子之交的理想境界,才能发挥出持续,广泛的普世影响。”
近年亦有以民谚“京油子,卫嘴子,保定府的狗腿子”,“探讨”影视剧中“汉奸”问题。其实早在辽金之际,金世宗就曾痛骂:“燕人自古忠直者鲜,辽兵至则从辽,宋人至则从宋,本朝至则从本朝。其俗诡随,有自来矣!”(《金史》卷八《世宗本纪》下)这倒像是在骂五代冯道。只是他万万不曾料到,日后从元灭金的,恰恰正是这些“其俗诡异”的燕赵汉子。
陈寅恪探讨隋唐时“山东豪杰”问题时,曾认为:
“隋末唐初间山东豪杰之出产地,其地实为北魏屯兵营户之所在。”
金元间“燕赵世侯”何尝不是如此。中唐河北藩镇割据,已经造成营户结部曲门生以自固的传统。其实北宋戌边的世帅辅臣之中,亦多燕赵豪强,首先赵匡胤兄弟即注籍“涿郡人也”。据《宋史》各传:范质大名宗城人;高怀德真定常山人;韩重赟、韩令坤磁州武安人;张令铎棣州厌次人;高琼家世燕人;葛霸真定人;曹利用赵州宁晋人;杨崇勋蓟州人;郭逵其先自邢徙洛;王鬷赵州临城人,等等。这都是沿袭中唐以来河北藩镇格局形成的,特别是北宋时曾以真定作为防御辽军进犯的防御重点基地,因而从军者众的状况有关。北宋李之仪《姑溪集》曾言:
“中山控北虏,为天下重镇。异时选寄,皆一时之人物。”
可见河北中部之战略位置及豪杰并起之概。
自从五代石敬瑭以幽云十六州奉契丹,以河北中北部为界划为两国,以白沟为其边界出入口岸。白沟以北的居民经过辽金两代的异族统治,已经看不到燕赵“恢复”的任何希望。尤其是宋金元三国胶着混战的无政府状态,又使北地汉民失去了“效忠”任何政权的信念,不得不以“侠义”为号召,利用乡里结社的形式聚众自保。民风亦以“勇悍”著称,也正是一个类似汉末的“草泽生英雄”时代。此时由金入元燕赵豪强的代表人物武帅如定兴人张柔家族、永清人史秉直家族、藁城人董俊家族,以及文士如刘秉忠、张文谦(邢州人)、窦默(肥乡人)、王盘(永年人)、高鸣(真定人)、李冶(栾城人)、刘肃(洺水人)、王思廉(获鹿人)等,籍里相近,世为姻娅,也都是“勇武尚義”的鼓吹者。
文脉丰厚
由于长期处于战争环境之中,“燕赵慷慨之士”还有另一重含义。即忠直敢言,不怕牺牲。如敢于争谏,尝以“水能载舟,亦能覆舟”及“疾风知劲草,板荡识忠臣”惊醒李世民的初唐名相,馆陶人魏征。晚唐名相李德裕(赞皇人)贬斥崖州后,曾著有《豪侠论》,说到文士亦当“知义”:
“士之任气而不知义,皆可谓之盗矣。然士无气义者,为臣必不能死难,求道必不能出世。”
又在《近世节士论》言:
“夫名节者,非危乱不显,非险难不彰。免鈇锧、全性命者尚十无一二,况福禄乎?若使不受困辱,不婴楚毒,父母妻子,恬然自乐,则天下之人尽为之矣,又何贵于名节哉!”
这当然是对于唐末士夫专注个人得失,阙失整体价值观念的激愤之词。于是他想到了刘备与关羽、张飞,在《英杰论》中他说:
“蜀先主与关羽、张飞同卧起,而稠人广众坐,恃立终日,皆用此道,故能成功。夫御英杰,使猛将,与见道德之人,接方正之士不同也,不可以繁礼饰貌,以浮辞足言。宜洞开胸怀,令见肝肺,气慑其勇,恩结其心,虽踞洗招之,不为薄矣!禄山,夷狄之谲诈者也,非将门英豪,草莱奇杰,其战斗之气,击刺之才,去关、张远矣!”
此后燕赵文人中的豪杰志士代不乏人,如北宋元佑党人中号为“铁汉”的大名人刘安世、明末率领儿孙家人坚决抗清,阖家死难的高阳人孙承宗、一直到从容上绞架的早期共产党领袖,乐亭人李大钊。至于近世,每遇外侮,都能见到燕赵悲歌慷慨之士挺身而出,而抗日战争中燕赵处处烽烟,坚持斗争的人物故事数不胜数,更是为人熟知。
不仅如此,燕赵文化还以文脉丰厚著称于史。只是此节似乎还未引起“燕赵文化”研究者的应有关注。比如战国时期以“白马非马”命题著称的“名家”公孙龙,《后汉书》注籍为“赵”。儒家荀况亦为战国赵人。最热闹之“兵家”孙膑、庞涓及纵横家苏秦、张仪,据称俱师事之鬼谷子,只是鬼谷子籍里问题已成为纷争对象,据说已有数省十三个地区声明是他的故乡,光河南就有三处,但是偏偏“邢台说”声音微小。又如扁鹊无疑是燕赵人氏,作为诸子百家中重要的一家,直接规范和引导了中医中药学的发展,从这个意义上说,扁鹊甚至可以称为中国古代科学界孔子式的人物,但扁鹊在中国古代思想文化史上的作用和地位,始终没有得到应有的认定和确切评价,亦一憾焉。
燕赵文化的另一特点是“文脉”。儒家体系首推西汉“独尊儒术”的衡水人董仲舒。此一渊源流传至初唐,与颜师古、贾公彦共撰唐代科举标准答案《五经正义》的孔颖达也是冀州衡水人,不谓无因。
明末清初,理学“燕赵学派”初现端倪”,著述颇丰。如孙奇逢(容城人)学本陆九渊、王守仁,与李顒、黄宗羲并称“清初三大儒”,著有《理学传心纂》、《理学宗传》、《夏峰先生集》等;又傅维鳞(灵寿人)著《明书》及《四思堂文集》;谷应泰(丰润人)著《明史纪事本末》;魏裔介(柏乡人)著《圣学知统录》、《知统翼录》及《兼济堂文集》;王余佑(献县人)学本王阳明,讲求经世致用。能诗,有《五公山人集》;尤其重要的是颜元(博野人)著《四存编》、《四书正误》、《朱子语类评》等;李塨(蠡县人)著《大学辨业》、《论语传注》、《周易传注》、《瘳忘编》等,独辟蹊径,经史兼修,为当时之独立学派。
正因为文脉深厚,冀州学派才会对纪昀(字晓岚,献县人)、张之洞(南皮人)等名臣发挥持续影响。
清末民初,西风东渐,燕赵亦为得风气之先的地区。尤其是在创办新式教育方面占尽先机,故能培育出李大钊(革命家,乐亭人)、张申府、张岱年兄弟(哲学家,献县人)、杨秀峰(教育家,迁安人)、刘仙洲(机械学家,完县人)、王重民(文献学家,高阳人)、冯至(外国文学专家,涿州人)、王桐齡(民族学家,任丘人)等一批精通中外的著名学者。
上世纪50年代以后,由于体制等多重原因,河北的教育、文化竞争力开始大幅下滑,70年代以后更为明显。而对于“燕赵文化”的整理、发掘,研究工作,也长期陷于停顿。80年代改革开放风潮大起后,不论出于何种动机,其他省区犹有振发地域文化之意。在这个大背景的映衬之下,燕赵滑坡之势愈加显豁。90年代后,不但教育毫无优势可言,文化产业更不值一提。的确值得主其政者深长思之。
“燕赵文化”是中华文化是精髓部分。当然,如何抢救整理,研究阐发,弘扬发达,绝非一时之想,一日之功所能奏效。尤其是振奋“慷慨悲歌”,忠义相尚的“精气神”,尤非“产业政策”所能克日竟功的。愿燕赵子孙及所有热爱“燕赵文化”的人士倾情关注,假以时日,期待她能够复苏,发芽,成长,壮大!
[①] 笔者另有提交2002年珠海陈乐素诞辰百年暨中国文化史国际学术研讨会的《试论宋代的“江湖社会”》详论此节,载《宋代历史文化研究(续编)》,人民出版社2003年出版。